【沉戬】骤雨重山（5）
沉香扯了杨戬的头巾，蒙住杨戬的眼睛，并且在他脑后打了个利索的结。
“小孩！你等我醒酒了再收拾你。”杨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，醉醺醺地开玩笑说。
等他酒醒了就晚了。沉香从没见过这样的杨戬，杨戬向来是洁癖的、玻璃的、谪仙一样的，举止带点傲气的，现在却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一样，被他控制，任他发落。——他是我的。沉香想，是我的笼中鸟，掌中花，罐中蝶。
当然是淋雨的鸟、落瓣的花、断翅的蝶，因为沉香的行为确实有点过分。一开始杨戬会踢他，后来变得茫然而顺从，并且十分狼狈。
直到一切结束，沉香解开杨戬眼睛上蒙的头巾，就像撤掉了沿河大堤，杨戬的眼泪全涌了出来。沉香手忙脚乱地帮他擦，但这动作更像是堵，试图堵住杨戬决堤的失望、茫然和落寞。
“对不起！对不起！”沉香慌乱地道歉，发誓，“我的错！要不然你骂我一顿，打我几下！我没控制住自己，我……”
“闭嘴。”杨戬疲惫地眨眨眼，一脸淡漠，推开沉香，翻了个身，赏给他一个后脑勺，“别小题大做，我没事，就是醉了，很累。你睡吧，不用管我。”
睡不着。沉香睁开眼，看着医院的天花板，白茫茫一片。他轻轻推了镇痛泵，减轻了胳膊的疼痛，在麻木之中望向被推开的门。——杨戬站在门口，挂着一对黑眼圈，一脸关切地看着他。
沉香别过脸，看着墙，小声问：“你那天，真的醉了吗？”
“你说哪天？”杨戬走过来，顺手把喝了一半的罐装咖啡放在桌上，低头看沉香。
“什么哪天？你听错了吧，我刚刚什么都没说。”沉香赌气不看他，扭头盯着输液瓶。
沉香虽然摔断了一条胳膊，但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。杨戬想，这孩子是个疯的。中年人在医院走廊里跟他抱怨：“您家这孩子真是……我当时过十字路口，一看是绿灯，就一脚油门往前冲，您家这孩子，他冲到马路中间，站住，直直地盯了我一眼，看得我心里发毛，我就不明白，他犯了什么糊涂，为什么主动往上撞……这不，断了一条胳膊呢，我还得赔……”
都是我的错，杨戬想。如果他没有对沉香冷嘲热讽或者无动于衷，沉香也不会摔门而去，然后把胳膊撞个稀烂。其实呢，这就像是电影里说的，迎面过来一辆ch，你撞上去了，那是ch祸，迎面过来一个人，你撞上去了，那是爱情，可是，ch和ch总是相撞，人和人却总是相让。
不能再让了，杨戬想，主动认个错道个歉的事，多简单。所以他问沉香：“你还在生我的气吧？”
“你也配让我生气？”沉香反唇相讥。
“今天早上你在我家看见的那个人，是我老相识了，如你所见，也不是什么能摆上台面的严肃的关系。我能坐下吗？”不等沉香回答，杨戬便自顾自地坐下，继续说，“从今天起，我跟他断了。你觉得怎么样？”
“我哪有资格管你的事？”沉香冷笑。
“你别说气话。你有资格，我愿意你来管。”杨戬拾起罐装咖啡来，又喝了一口，“今天一整天都过得不踏实，全靠这续命。”
“你今天就没有别的事情吗？非要在这里讨嫌？”沉香尖刻地问。
“没有，没什么事比你重要。”杨戬说，“我妹妹一直给我打电话，我明天再回她也没关系。我怕有人打扰我们，就把手机关机了。刚刚我用医院的电话打给老康，我说我在医院呢，培训班那边让他先照看着，没事不用联系我。”
“那我还真重要啊。”沉香嗤笑。
“你猜我在医院电梯里看见谁了？”杨戬假装不经意地和沉香闲聊。
沉香不答话，专心研究他的镇痛泵。
“是一个圆脸的男的，一口天津话，他问我，杨老师，您还记得我不？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，但我偏偏说，不记得。他急了，手舞足蹈地跟我解释说，几年前，您送我去考试嘛，我一下车，您的狗窜过来摇尾巴，我duang地一下就撞上去了，然后打南边儿来了个推倒骑驴卖棉花糖的，我脚底下不稳又撞上了，一阵兵荒马乱，嗖嗖嗖，刷刷刷，然后我dei的一声就晕过去了……“
“杨老师！您还记得我不？”
“不记得。”
圆脸终于急了，大声说：“二十万！”
“哦。”杨戬假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，意味深长地笑了，“你就是那个在我这儿花了二十万还没考上的！”
“对！就是我！转行了，现在是医药代表，您猜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？”
沉香没绷住，噗嗤一声笑了。
“不生气了？”杨戬问。
沉香摇摇头：“你到知道吗？我初到梅山的时候，正是秋天，一切都是灰的，灰的马路，灰的枯杨树杈，灰的树皮上生满灰的疤，那些树疤就像一只只天眼，注视着我的所作所为，所思所想，我的秘密无所遁形。你明白那种感觉吗？”
“不明白。”杨戬坦诚地说。
“我一直希望能遇到一个人，他能看透我，就像马路边杨树眼一样，看清楚我心里所有的黑暗面，却仍然喜欢我，爱护我，包容我，他能看出我什么时候口是心非，什么时候在赌气，什么时候需要拥抱，他愿意逗我笑，惹我哭，让我为他快乐、伤心、生气。”
“我知道你是主动撞上去的。你是个惜命的人，你就是想让我担心。不然……”杨戬说，“不然，接到急诊医生电话的人，就不会是我，而是你妈妈。”
沉香笑了，有一种心思被看穿后的洋洋得意。
“你算计我。我倒觉得没什么不好。”杨戬说，“我算幸运，至少你愿意赏脸设计我一通，让我担忧、自责、惭愧，这说明我在你心里还是有点地位的，对吧？那你肯不肯赏脸听我问一个问题？”
“你问吧。”
“你能允许我向你许诺忠诚吗？这么说，听起来有点old school，有点刻板和矫情，我只想问，你允许吗？”
听到杨戬这么问，沉香终于放过了镇痛泵和输液瓶，开始研究杨戬脸上的表情。“在回答你之前，我有个问题。”沉香眯了眯眼睛。
“你问。”
“那天，你真的喝醉了吗？”
这次杨戬没问“哪天”，而是坦然说：“醉了，但还没醉到没力气揍你的程度。”
沉香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：“所以其实你是很喜欢的，对吧？”
“我不喜欢。”杨戬说，“你明知故问。”
“那我明白了，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，无论我做什么，无论我是谁，你都会无底线地原谅和包容我，对吧？”沉香恶劣地笑了。
“那你首先要承诺，永远不离开我。”
“好。但是明天早上我想吃螺丝转儿，要酥到掉渣，撒椒盐的。”
“好，我找姚师傅给你做，他摊上不卖，得提前订才有。”杨戬打算给老师傅打个电话，他刚打开手机，就愣住了。
——几十个未接来电，全是杨婵打来的。中间还夹杂着几条信息：“哥哥！你在哪儿呢？”
杨戬忽然觉得大事不妙。“我先走一步，有急事。”杨戬急匆匆披上外套，“我保证，明天早上你能看见螺丝转儿，酥到掉渣，有椒盐的。”
“杨戬。”沉香叫住他，“无论发生什么，你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。你是我的，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，你是我的，即使我弄碎你，碎片也仍然属于我。”
tbc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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